中國藝術存在著一種“好古”的氣息,,“山作太古色,人是曦皇人”恰是生動的說明,。7月17日,,北京大學博雅講席教授、北京大學美學與美育中心主任朱良志登上了東南大學秉文大師暑期“云講堂”,,詳細闡述了中國藝術的“古意”,。
朱良志介紹,中國藝術的“好古”傾向最早可追溯到西周至戰(zhàn)國時期,,那時人們就形成了“好古”“崇古”的審美傾向,。具體到藝術形式上,從韓愈發(fā)起的復古崇儒的“古文運動”,,到明代前七子大呼的“文必秦漢,,詩必盛唐”,再到后人“十張必臨畫,,宋元各半”等,,中國的文人藝術家們不斷從傳統(tǒng)中尋求資源。對他們來說,,“古”象征著法則,、權威、典雅,,是其效仿的模范,。然而,這些藝術探索大都停留在以古代今的模仿層面,,與“古意”的境界還有一定的距離,。
朱良志注意到,“好古”不是簡單的興趣或崇拜,,而早已在一次次的實踐中形成了中國藝術的獨特傾向,,比如古玩,家居陳設的“以古為尚”,,中國園林審美中的“古趣”,,古語中的“大匠不斫”“大巧若拙”,書法中追求高古,、古拙之趣,,等等。人工的造化縱然再精巧,,夸贊的時候還是說“宛若天成”“巧奪天工”,。這說明,,在古人看來,人的理性,、知識,、秩序一旦介入到藝術創(chuàng)作中,會成為制約藝術發(fā)展的因素,,因此“好古”中包含著中國人對理性,、知識、秩序的反思,。
那么,,“古”到底是什么?
從內(nèi)涵上看,,“古”不僅可以與“今”相對,,亦可以與“元”相對。與“今”相對,,“古”代表著對時空的超越,;與“元”相對,,它代表著對表象世界的超越,。高古、簡古,、古拙,、蒼古、奇古……這些詞匯里灌注著中國藝術家對“古”的思考,,包含著對永恒感的沉思與追求,。
朱良志認為,“古”首先是個時間概念,,從時間性的角度出發(fā),,“古”有三層內(nèi)涵:其一是從綿長時間中凝結(jié)出來的永恒經(jīng)典;其二是某些權威法則,,比如政治權威,、道德權威、文化權威等,;其三便是中國文化藝術中特有的古雅趣味,。這里不難聯(lián)想到劉熙載在《藝概·詩概》中所說的“太白詩以《莊》《騷》為大源,而于嗣宗之淵放,,景純之俊上,,明遠之驅(qū)邁,玄暉之奇秀,,亦各有所取,,無遺美焉”,。看來,,即便是空前絕后的盛唐詩歌中也不乏遙遠的千古遺韻,。
然而再往前走一步,“古”也可以脫離時空而存在,。朱良志說,,“古”具有深厚的哲學意義,它對藝術來說有時象征著一種“真意”,。何為“真意”,?真意是對世界本質(zhì)的深刻洞察,是“外師造化,,中得心源”的美學真諦,,也是“青山不老,綠水長存”中蘊含的世間規(guī)律,。
由此,,朱良志提出了追尋“古外之古”的命題,不將“古”作為一個狹義的時間概念去理解,,而是提倡在藝術中尋找一種“縱浪大化中,,不喜亦不懼”的生命精神。
如何追尋,?首先要“化入”,,“化入”須在變動不居的時間中體會到“永恒”和“靜”。張若虛“人生代代無窮已,,江月年年望相似”,、陶淵明“不知有漢,無論魏晉”,、王維“空山不見人,,但聞人語響”體現(xiàn)的就是一種永恒感�,!办o”即老子所言“歸根曰靜,,靜曰復命”,使心靈達到虛寂,,使紛紜萬物返回它們的本根,。
其次是“邂逅”,邂逅便是偶然遇到,,這種靈感的碰撞在藝術中極為常見,。我們常說七分看人力,三分看天意,,如果說“邂逅”算那三分天意,,七分人力便是“喚醒”,,后者往往意味著以某種極端的方式去喚醒內(nèi)心對藝術的應合。徐渭的“袖里青蛇”小印,、陳洪綬的《紅葉題詩圖》等無不出于此,。
追尋“古外之古”,“化入”是基本的門徑,,“邂逅”和“喚醒”可以帶來創(chuàng)作的激情,,然而,激情褪去后則要依靠某種“回聲”,,即某種綿綿不絕的意蘊和精神,。譬如,這種“回聲”在《赤壁賦》中可以聽到,,蘇軾從歷史的洞穴中走出來俯瞰這個世界,,盡管“哀吾生之須臾”,卻也洞悟“自其不變者而觀之,,則物與我皆無盡也,,而又何羨乎?”——從“懷古”走向生命的真諦,,這大概就是無數(shù)藝術家畢生追求的“古外之古”吧,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