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線城市“空巢青年”返鄉(xiāng)記
“空巢青年”,,獨在異鄉(xiāng),、獨自租房、過著獨身的生活,。據(jù)媒體報道,,當下中國“空巢青年”已超過5000萬人,。常年遠離家鄉(xiāng),在舉目無親的城市里努力打拼,。然而,,這看似遠離的故鄉(xiāng),對他們又意味著什么,?春節(jié)期間,,本報記者采訪若干“空巢青年”,記錄他們返鄉(xiāng)后的見聞與感受,在他們與家鄉(xiāng)既疏離又親近的矛盾關(guān)系中,,再現(xiàn)他們真實的生存狀態(tài),。——編者
北京-山東
“我們是獨自遷徙的候鳥”
本報記者 張千
狗年春晚,,讓很多空巢青年深有感觸的是一首名為《我的春晚我的年》的歌:“有人上大學,,有人外地上班……不管親人隔再遠,都圍繞這圓桌轉(zhuǎn),�,!惫律硪蝗嗽谕馇髮W、工作,,只有春節(jié)假期才回家團聚,,是中國5000多萬空巢青年的真實寫照。
在北京工作的90后教師阿杰,,和兩個同事合住在學校提供的房子里,。不大的面積,讓生活略顯擁擠,。上班靠步行,,出門靠地鐵,剛拿到北京戶口,,搖號買車對她來說更是遙遙無期,。
“有房有車是家鄉(xiāng)縣城大部分家庭的標配”,放假回到山東日照老家的阿杰對《工人日報》記者說,。阿杰家鄉(xiāng)的親朋好友,,住房面積多在八九十平方米以上,更富裕的有超過100平方米的大房子,。
很多奮斗在大城市的空巢青年幾乎“一無所有”,,家鄉(xiāng)親友的生活卻相當富裕又舒適,,物價和房價的天壤之別,,在青年的心里產(chǎn)生了巨大落差。
家鄉(xiāng)人對婚姻家庭問題的看法,,也讓阿杰感受到了不同價值觀間的矛盾對抗,。她說:“家鄉(xiāng)人面對沒對象、沒結(jié)婚,、沒孩子的‘三無青年’,,總有一種淡淡的擔憂�,!焙桶⒔芡g的年輕人,,幾乎都已結(jié)婚生子,有的早已生完二胎,。阿杰回說:“每當和我這個未婚的人談論二胎,,嫂子都有一種‘自豪感’,。”
隨著空巢青年人數(shù)的增加,,30歲未婚或沒有戀人的情況在大城市已較為普遍,。但阿杰家鄉(xiāng)的人們始終認為:年輕人事業(yè)做得再好,只要還沒結(jié)婚,,就是一個巨大的缺陷,。
2017年,原本在北京工作的空巢青年小馮,,跟隨單位項目更換駐地,,在湖南、吉林兩省分別獨自生活了半年,。2018年春節(jié),,小馮回到老家,這個位于華北地區(qū)的二線城市,,讓小馮感到了不小變化:城市公共設施更加完善,,出現(xiàn)了堪比大都市的現(xiàn)代化商區(qū);大年初一商場,、飯店人來人往,,這與以往走親訪友或在家中團聚的習俗大不相同;禁鞭炮,、禁賭等一系列地方新規(guī)的出臺,,也讓過年期間的小城變得更加平和有序。
不過,,目睹家鄉(xiāng)欣喜變化的小馮仍然認為:“家鄉(xiāng)人總體素質(zhì)和大城市還存在差距,,回家工作不會有太大的上升空間�,!�
一方面是空巢青年不愿回家鄉(xiāng)工作,,另一方面,家鄉(xiāng)人對空巢青年留在大城市打拼的想法也不能完全理解,。不過和之前相比,,阿杰說:“家鄉(xiāng)人已越來越不羨慕大城市的生活了�,!�
遠離家鄉(xiāng),、在廣東求學多年的小華對此有一個生動的比喻:“我們是獨自遷徙的候鳥�,!薄盎丶摇�,,已成為他們心中一種極具儀式感的行為。
上海-江西
“想回去,沒那么簡單”
本報記者 吳麗蓉
“坐在院子里一邊曬著太陽,,一邊聽著戲曲品著茶抖著腳,,順便看看家鄉(xiāng)的報紙辦得怎么樣,騰出空兒來還得逗逗家里的大黑狗……”春節(jié)假期間,,網(wǎng)上流傳著一個這樣的視頻,,引得眾多返鄉(xiāng)過年的90后“空巢青年”表示“就是我本人了”。
1991年出生的申思辰,,在上海一家外企工作,,假期回到家里也過著與上述段子類似的生活。除了偶爾參加親戚朋友家的宴會,,或者陪父母散步,,其余時間她很少出門。在她的家鄉(xiāng)江西省余干縣,,冬日一如既往的陰冷,,“家里蹲”的她身著加厚睡衣套裝,常常瑟瑟發(fā)抖地坐在床上玩手機,。偶有陽光出現(xiàn),,便趕緊出去曬曬太陽。
按照家鄉(xiāng)的虛歲算法,,過了年,,申思辰就28歲了,在當?shù)匾咽橇罴抑虚L輩擔憂的“大齡”單身女青年,。在上海,,她和兩個研究生同學合租,周末,、假期會一起做飯,、出去玩,這讓她覺得自己甚至算不上“空巢青年”,�,!爸皇窃谀昵暗哪菐滋欤矣讯继崆盎丶伊�,,我才覺得有點孤單,。”她說,。
在申思辰目前的規(guī)劃里,已經(jīng)拿到上海戶口的她,,未來在上海扎根是第一選擇,。然而,較大的工作壓力和高昂的房價讓她沒有十足的把握。事實上,,她的兩個室友不久以后都將離開上海,,一個回老家一個去武漢。申思辰也考慮過回江西,,但想回的不是家鄉(xiāng)縣城,,而是離家近的省會南昌。
其實每年春節(jié)回家,,申思辰都能切實感覺到家鄉(xiāng)縣城的變化,。“城區(qū)的規(guī)劃在往大都市的方向走,,引進了新的大型商場,。今年在建的高樓特別多,去農(nóng)村能看到的也全是一幢幢的樓房,。 ”但她認為,,家鄉(xiāng)經(jīng)濟社會發(fā)展的速度趕不上城區(qū)外觀變化的速度,要是回來,,她估計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,。
“要么當老師,要么考公務員,,還有些去銀行工作,。”在申思辰的中學同學里,,留在家鄉(xiāng)的以從事這幾種工作居多,。他們大多數(shù)都已經(jīng)結(jié)婚生子,房車齊全,�,!拔乙郧暗耐瑢W里,讀研的沒幾個,,現(xiàn)在還單身的也沒幾個,。”
然而她大學以前的同學們,,選擇去外地工作的人更多,,北上廣深或周邊省市都有。她認為,,這還是因為外面的工作機會更多,,而且很多人都愿意趁年輕多在外打拼而不是圖安穩(wěn)。就她個人而言,,在上海工作的確會比在老家更辛苦,,“但是大城市能獲得的眼界,、信息、資源都更豐富,,良好的教育,、醫(yī)療條件對于下一代也更好�,!�
申思辰買了大年初八的火車票回上海,,將繼續(xù)自己的單身租房生活,為自己想要的未來持續(xù)奮斗,。(應受訪者要求,,文中使用化名)
廣州-河北
“有些東西永遠不會變”
本報記者 蘭德華
2月14日,農(nóng)歷狗年除夕前一天,,西方的“情人節(jié)”,。之于孫婷婷,這一天是個尷尬的日子,,身為“單身狗”,,在這樣特殊的時間,她還在加班,。孫婷婷,,就職于廣州一家互聯(lián)網(wǎng)金融公司,今年30歲,,老家是位于首都北京西北向的張家口市蔚縣,。
下午4時許,手機震動一下,,她習慣性地將視線從電腦的大屏幕移到旁邊的手機小屏幕:閨女,,幾點下班?行李收拾好了沒,?來得及趕飛機嗎……
這是母親發(fā)來的,。母親其實很少給女兒發(fā)微信,因為她知道孩子工作忙,,怕打擾女兒,。
下午5時許,她完成了節(jié)前任務,,拖著工位旁早已收拾好的拉桿箱,,直奔已到公司樓下的順風車。
“回家,,對于一個大齡單身女青年,,是一個歡喜又憂愁的話題�,!奔�,,就是那既想逃離,,又想回去的地方,。孫婷婷說,。
深夜,12點,,孫婷婷終于回到了家中,,父母聽到樓道腳步聲,早早地在門口等著女兒,。癱在母親鋪的溫暖柔軟的床上,,這個工作中常常晚上10點才下班,手機24小時開機的白領(lǐng),,終于可以卸下一年來所有的負擔,,沉沉睡去。她說,,“只有回到家里,,才能徹徹底底地放松�,!�
2月16日,,大年初一。按照當?shù)亓曀�,,一大早要給親戚拜年,。而這是春節(jié)最讓她頭痛的一項“任務”。隨著年齡越來越大,,她越來越怕拜年,。
“過了年就30歲了吧�,!薄疤帉ο罅藛�,?”“我們單位有個小伙子,家庭條件不錯,,人也老實……”
年年有今朝,,面對親戚的“直接而殘忍”的關(guān)心,前幾年,,孫婷婷會尷尬的不知所措,,如今,她只微笑著,,不停地點頭說“是,,是”,像個“佛系青年”,。
熱心的大姑媽甚至當天就要給她安排相親,,硬是被她攔了下來,。“婚姻從來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事”,,孫婷婷被親人們過度的關(guān)心,,搞得哭笑不得�,!暗依斫馑麄兌际呛眯�,。”
想想自己30歲還未婚,,最對不起的是父母,,爸爸常對她說:“等你結(jié)婚了,爸爸就沒負擔了,,我就帶著你媽,,全國各地走走�,!笨粗赣H鬢角的白發(fā)越來越多,,她感到壓力越來越大。
大年初三,,高中同學聚會,,獲悉在老家生活和工作的同學們,2017年不少人都要了二胎,,多數(shù)人有房有車,。
而自己這個在一線城市搞金融的“白領(lǐng)”,沒車沒房沒結(jié)婚,,成了“三無青年”,。
“老家盡管收入不高,但消費水平低,,幸福指數(shù)很高,。”但孫婷婷也常聽同學們嘆息,,“不像你在外邊見世面,,我們一輩子也就這樣�,!�
走親訪友,,閑談中她感受到了故鄉(xiāng)的變化。由于津京冀一體化,,當?shù)氐穆糜螛I(yè)發(fā)展起來,,縣城的剪紙一條街的店鋪里,很多北京人在詢問價格,。暖泉古鎮(zhèn)的民俗“打鐵花”據(jù)說今年春節(jié)吸引來了法國200多人的旅游團,。
從當村官的表弟那她得知,,由于國家精準扶貧政策,很多山里的親戚節(jié)前搬到了城里,,住上了樓房,。
人多了,車多了,,方圓不到十里的縣城現(xiàn)在堵得水泄不通,,小城市也患上了“大城市病”……
7天假期,,短暫而勞累,,同時信息量也很大。
2月21日,,蔚縣長途汽車站,,孫婷婷在母親和父親的陪同下,登上了發(fā)往北京的客車,,她要去北京坐飛機返回廣州,。今天大年初六,是返京高峰,。車窗外,,人潮涌動,透過車窗,,她看到父母被人群包圍,,佇立在原地盯著車上的女兒,久久不忍離去,。
“回去吧,。”她隔著玻璃喊了一句,,聲音似乎哽在喉嚨,,沒有傳出去。父母仍在原地,。孫婷婷回過頭來,,淚水打濕了雙眼。
到廣州工作5年,,每年春節(jié),,這一幕似乎都在重復。她知道,,有些東西在變,,有些東西,可能永遠不會變,。